白萱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嗔道:“公……圣女净会哄我们,留了十三年的头发,怎能说剪就剪一点都不心疼?”
白雪年纪更长一些,比白萱更有眼力见,见步月精神不济不想说话的样子,便拉着白萱道:“昨天熬的银耳雪梨羹圣女用了不少,不如我们再去熬一盏,放在床头上,夜里圣女想咳嗽了便喝一口,也好让圣女多休息些时间,明日精神好一些。”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行了礼就要出去,却听沈步月屈指轻敲了敲桌子,问道:“外祖家里随行过来的那些人,明日过后也都要走吗?”
白雪快走两步过来回话道:“都是些近身护卫,本来有圣上那边的人是不必跟来的,不过圣上体恤老太尉,才让跟了几个过来,没提是否要回京回话。”
“便是这样,白雪,你去磨墨,外祖必然担心我,我虽再不能去请安,去封信让外祖放心也是可以的。”
白雪应声去了,沈步月身上倦怠,便在桌上略略趴了一趴,闭了眼想信函里怎么措辞才能让老人家更安心,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睁了眼,便看白萱已经将纸铺在桌上,白雪磨起了墨。
“前些日子我似乎听见圣上遣送了朝堂上的几个大臣,有些记不真切,郑将军是否被遣来了宛城?”
宛城是离大漠最近的一座小城,也是大烨王朝的边关重城,虽然繁荣程度不比京都,但因为是边关城市,商贾不在少数,也是天恩寺所需物资的供给来源。
“是,听人说边关这几年又不太平呢。”
白雪低头应了,只静静的磨墨,活泼些的白萱也没有声音。几年前太子就是在镇守宛城的时候没了的,当时长公主只有十岁,每日每夜没了魂一样的流泪,险些哭坏一双眼睛,太子妃骤然听闻此事早晕了过去,之后更是缠绵病榻好几月,根本无暇顾及幼女,最后还是当朝皇后心疼孙女接了进宫好好的照顾,才将好好的一个孩子从丧父的苦痛中拉了回来。之后的日子沈步月慢慢恢复之前的样子,她们都以为她心中早已放下,可直到前几天在太子妃墓前听到她的重誓,才知道她早已在心中有了计较,皇室的嫡长公主绝不是普通女子可以比拟的玲珑心。
“是嘛,”步月自言自语一般的:“那以后有时间还真该去看一看。”而后便执起狼毫,在宣纸上细细的写了开来。
五月十六。
这天天恩寺早早的便有了动作,几个洒扫小尼将天恩寺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大雄宝殿更是擦至每块地砖都闪闪发亮的地步,可还是无法抵挡晦暗天色投映下来的色彩,整座天恩寺仍像是笼在灰色的轻纱里,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模样。
午时,沈步月准时跪在了大殿正中央的蒲团上,用青色僧衣换下了一身雪白丧服,三千青丝铺陈在后背,如瀑,瘦弱的身子看起来竟像撑不起这头青丝一样,微微摇晃。
实际上是今日大殿中的焚香味道过于浓厚了,昨日沈步月吹了风咳嗽更加严重几分,此时被这味道一熏嗓子里愈发难受,但毕竟场合特殊,她也只能死死的忍住。
待随行的侍卫念过圣旨,住持师太又宣讲了一番佛道,终于有小尼姑端上了剪刀剃刀并毛巾热水候在一旁,住持师太双手合十高念一句佛号,面目悲悯:“往后就有劳长公主在我寺为大烨王朝祈福了。”
沈步月看着住持师太拿过托盘里的剪刀绕到自己身后,默默的闭了眼。嗓子里还是难受的很,可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起小时,母亲很少的几次亲自为自己梳头。她总说女儿家这一头青丝很是重要,日后及笄、出嫁都不过是发式上的变化,教她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头发,随后又颇有些自得的道:
“我的步月自然是天家第一尊贵的公主,谁还敢动这头青丝不成?”
感觉到头发被轻轻抬起,剪刀贴上头发那一刻触感清晰的可以,沈步月忍不住身子一颤,身后的人的动作也连带着有一瞬间的停滞,然而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刻,剪刀贴着脖颈走过,一头青丝在脖间尽数断做两半。
沈步月瘦弱的拳头无意识的收紧。
而后剪刀贴着发根一刀刀剪下,头皮蹭到铁器的低温,身上的颤抖加剧,可沈步月死死咬着牙根不肯发出半点悲鸣,再然后剪刀换成剃刀,一刀刀的剐蹭的从未那么细致接触过的皮肤上,最后一条热毛巾温柔的蹭过去,水分被风干,从头顶一路凉遍了全身。
住持师太将东西都放回托盘中,闭目又念了一声佛号,道:
“长公主剃度出家为国祈福,也相当于断了红尘,但毕竟身份尊贵任重道远,贫尼今日便代亡师收你为徒,赐法号觉禅。”
沈步月此时倒是没了一点颤抖,只学着住持师太双手合十的模样道:“觉禅多谢师姐,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