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优雅的拭去眼角泪痕,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将此前的委屈之色抹尽,换上一副端庄贤淑,温柔至极的模样,“你叫什么?”
“奴婢细柳!”细柳柔声细语的回答。
抬头那一瞬,眉眼温和,明亮的眸子里不见任何陈杂。
顾若离心头一惊,忽然明白了些许,为什么宋宴待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不是日久生厌,而是自己想得太多,有时候心思漫上眼底,强行伪装的真爱,被撕下了虚伪的皮,宋宴不喜欢心思太复杂的女子,燕王府也不需要。
而眼前的细柳,虽然是乡野女子,却让宋宴用得放心。
“在小王爷面前伺候,理该恭敬,莫要大意!”顾若离温声教导,“细柳姑娘刚到燕王府,想必有诸多的不适应,若是以后逢着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细柳含笑行礼,“谢顾侧妃。”
“进了燕王府,理该守望相助,一起伺候好小王爷。眼下我有孕在身,在伺候小王爷时,有诸多的不便,烦劳细柳姑娘多费心。”顾若离笑靥温和,“这后院里还有其他侧妃,大家的目的都一样,来日我得空,帮你引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该相互认识一下。”
顾若离在笑,细柳也在笑。
一个笑得假亦似真,一个笑得单纯至极。
目送顾若离款步离去的背影,瞧着她时不时的,“有意无意”的抚着小腹的动作,细柳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转而冲着程南行了礼,端着羹汤进门。
“在外面说些什么?”宋宴漫不经心的问。
细柳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就是遇见了顾侧妃,她叮嘱了奴婢几句。”
“叮嘱?”宋宴琢磨着她这两个字。
可细柳似乎压根没听懂宋宴的意思,恭敬的将羹汤放在桌案上,“小王爷,您趁热吃,待会凉了便不大好。这是我们家乡的野菜羹,也不知道是否合您口味。”
“野菜羹?”宋宴皱眉。
细柳连连点头,“奴婢有时候出门,或者上山采药,行得远了,干粮不够,只能挖点野菜充饥,您可别小看这些东西,江湖之人特别钟爱,做得好了便是人间一道美味,大富大贵人家还未必吃过呢!”
宋宴的心思落在她提及的几个字眼上:行走江湖……干粮不够……
靳月昔年经常领命离开京都城,行走江湖更是惯有之事,宋宴想着,她是否也是经常吃这些呢?呵,那个女人,从来不叫苦从来不叫疼,大概是吃过的。
瞧着宋宴尝试着去吃野菜羹,细柳笑靥如花,“小王爷,如何?”
宋宴点点头,“有些粗糙,但是……滋味尚可!”
待细柳离开,宋宴让让程南进了门。
至于进去说什么,细柳心里清楚,宋宴这人对谁都不放心,她方才刻意绕开话题,不提顾若离,就是不想让宋宴觉得,她跟寻常女子一般,喜欢争风吃醋,她是一心一意来伺候宋宴的。
顾若离的那些话,程南都听见了,会一五一十的回禀宋宴,所以细柳根本不用开口。
更关键的是,程南说的话,比她细柳所言,更能让宋宴相信,顾若离在倚老卖老,在做宋宴后院里的主。
对此,宋宴只面带嘲讽的冷笑一声,“她倒是颇有正妻的风度!”
可惜的是,顾若离……只是个侧妃!侧妃摆了一副正妻的架势,不是僭越又是什么?
信任这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缝,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风雪依旧,燕王府忙着调查命案的真假,北澜的使团忙着与大周朝廷商讨议和协议,傅家大门紧闭,整个京都城因着一场风雪,极尽平静。
宫外如是,宫内亦如是。
慈安宫内。
太后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抱紧怀中的手笼,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刻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御花园的雪景最是好看,怎么月丫头还没进来?”
“太后,傅家那边刚刚来报,公主这两日病着,来不了!”芳泽嘴里哈着白雾,仔细搀着太后步上廊桥,“您仔细脚下,雪日路滑。”
太后眉心微凝,“是哪儿不舒服?头疼?风寒?又或者是……”
“太后娘娘!”芳泽笑道,“您怎么忘了,傅家公子刚刚回来,小两口免不得要热乎一阵,您这火急火燎的将人召进来看雪,不是坏了公主的好事吗?您呢,也得顾着点,年轻人正血气方刚呢!”
被芳泽这么一说,太后不由的笑出声来,“你不提醒,哀家倒是真的忘了!傅九卿那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那府衙大牢想进就进,想出……竟也就出来了。”
“所以公主嫁给他,委实是对的。”太后开了这口,芳泽才敢继续往下说,毕竟太后这心里存疑,若不释疑,估摸着还得盘算着给公主换夫婿。
太后嘴里哈着白雾,“哀家怎么觉得,今儿的御花园格外的好看?这场雪,下得甚好,哀家只觉得身心舒畅,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
如释重负。
芳泽看破不说破,“太后娘娘是觉得快过年了,心里高兴呢!”
“你呀……”太后喘口气,蓦地眉心微凝,“那是……”
“哦,好像是夜侯府的。”芳泽探头往下瞧,不远处的回廊里,有宫娥引领着丁芙蓉往前走,看方向应该是去承欢宫。
太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芳泽瞧出来了,这是不高兴呢!
“太后娘娘,玉妃娘娘近来害喜得厉害,夜侯夫人来瞧瞧,也没什么不妥。”芳泽小心的解释,搀着太后往廊桥下走去。
太后睨她一眼,“你这是宽我的心,还是宽你自个的心?都说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姑娘手段狠辣,你觉得家里那个老的,能是省油的灯?顾殷是什么人?征战沙场半辈子,那是靠着真功夫和一身刚正之气,立足军中之人,现在呢?连家都不回,为什么?”
芳泽叹口气,“太后娘娘,您呢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哀家不是那些光听得了好话,自个不长脑子的女人。”太后摇摇头,“哀家只是累了,何况孩子们都长大了,哀家这老东西理该退位让贤,让他们自己去跳坑,摔得疼了才知道不听老人言的后果。”
太后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给小辈铺路,否则来日她两脚一蹬,小辈们难免会乱了手脚。
“去找个人盯着点。”太后行至回廊里,立足思虑半晌,“哀家不放心夜侯府的所有人。”
“包括夜侯夫人?”芳泽问。
太后轻嗤,“连顾殷都没相信他这位续弦的夫人,哀家凭什么相信?若夜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儿,哀家兴许还能相信些许,然则还有个顾若离,这顾白衣到底不是夜侯夫人肚子里钻出来的。”
芳泽点点头,“奴婢这就让人盯着点。”
“哀家的长孙,不能有事!皇家的血脉,不容有损!”太后冷声叮嘱,“谁敢在哀家面前搞小动作,哀家就扒她几层皮,让她人也做不成,鬼也做不成,到了底下,连阎王爷都不敢收!”
芳泽行礼,“奴婢明白!”
在宫里泡久了,很多东西都浸入了骨子里,比如太后这股子狠劲。该守住的东西,太后浑不含糊,若有人敢犯上,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丁芙蓉?
顾若离此前跟宋宴纠缠不清,害得靳月吃了那么多苦头,所以太后觉得,这丁芙蓉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防贼总归错不了。
丁芙蓉这人瞧着面善可心里怎么想的,委实没人知道,连顾若离也猜不透自己母亲的心思。一直以来,丁芙蓉对顾白衣的好,远胜过顾若离,在外人看来,顾白衣才是丁芙蓉的亲闺女。
承欢宫内。
丁芙蓉将煲好的汤放在桌案上,面色焦灼的走到床边坐着,“今日可有好些?”
顾白衣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靠在床柱处,“二娘,您当时怀着若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吗?”
“越是吐啊,越得吃,不然身子会吃不消。”丁芙蓉满面愁容,“你跟若离一同怀孕,怎么就这样天差地别呢?若离那丫头能吃能喝能睡的,到了你……看到你这样,娘心里不好受。”
顾白衣虚弱的笑了笑,“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你肚子里怀着的是龙嗣,得好好养着,娘给你煲了汤,你喝点,然后再闭眼养养神。”丁芙蓉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
顾白衣点点头,瞧着丁芙蓉盛来小半碗汤,皱了皱眉,喝了几口,“还是娘的汤合我胃口。”
“娘照顾你到这么大,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吗?”丁芙蓉笑盈盈的望着她,“若是你能给皇上生个小皇子,那娘就真的放心了。”
“娘,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提起孩子,顾白衣笑意嫣然。
丁芙蓉点头,“娘只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更安稳点,有个皇子傍身,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娘担心我!”顾白衣笑了笑,“只是您现在入了宫,那若离怎么办?她不是也怀有身孕吗?您在宫里照顾我,若离岂非……”
“这丫头能吃能喝的,我让她回燕王府去了,没事。”丁芙蓉慈眉善目,“你肚子里的,才是重中之重!”
寝殿外,二月眉心微凝,她素来不喜欢顾若离,自然也不喜欢丁芙蓉,虽然丁芙蓉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二月心里还是有芥蒂。
不多时,殿内又传出了呕吐之音,紧接着是丁芙蓉略带哽咽的宽慰声。
二月紧了紧袖中手,身子微微绷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