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独自飘在帝都,咬着牙狠着心,用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却依旧逃不过名声渐衰的宿命。
账户里的数额还远远够不上自己的安全感,家里仿若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也换不回一点温情。
那时候她接到电话,其实心中知道那些声音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她现在年纪尚轻,所以能靠嫁人的方式卖个好价钱。
可她还是回去了。
她不想回去的,可隔着电话,怎么也无法分辨,那边传来的消息真假。
她妈告诉他,她那惯赌的父亲酗了酒,进了医院,需要她回去张罗。
那么多年,所谓的亲情其实已经消磨得干净了,可她终究还是不能在旁边看着他死。
能怎么样呢?谁让她运气不好,成了他们的女儿,他们再怎么恶劣,也终究是血肉相连的亲人,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呢?
她这么想着,一边安慰着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一边又觉得自己终归是个成年人了,出不了多大的事,回去就回去了,也没什么。
他们的生活已经那样凌乱而狼狈,她也只好多负担一些,以后总会好的,等到她能肩负起所有。
可心软的只是她。
她不忍心做的事情,她那对父母对她做起来,却是毫无心理障碍。
下了火车没有人来车站接她,她自己回了家,看到虽狼狈憔悴,却全须全尾的父亲时,就意识到自己再次被骗了。
“我没有钱了。”
她这么和他们说,然后被安排着经历了一次次的相亲。
她没有反抗,反抗也没有用,只是一次次拒绝了相亲对象。
另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好好和他们说。
然后她再没等到那样的机会。
死前她心神恍惚之下,才终于明白。
在他们心中,她是什么。
那样的环境下,是她自己不够坚定,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触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段时光,在后来细细推敲,每一步都是错误,都鞭策着她不敢松懈,一路向上。
如今在梦中,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对当时忽略的东西才看得更清楚。
许多年的时间,她一直把自己当初的不幸,归咎于自己运气不好,投错了胎。
所以如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才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再次见到当年历经过的一切,才发现其实连那样的判断也有失偏颇。
那时候她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即使不死在那所谓的“意外”中,也迟早在更漫长的时间里被拖得支离破碎。
她心太软,在某些事情上自以为理智,很多时候却又瞻前顾后,没有人在身边看着,很容易因为自恃过高,而判断错误。
她站在那些纷杂的记忆里,慢慢回想着自己当初的思路。
其实不是回去送死的。
她不觉得那一次回去之后,就会泥潭深陷,在刀尖在身上扎出血来之前,也从没觉得会真的多痛。
说到底,不甩开他们,除了自己的隐忍奢求之外,还有更多的自傲。
我不在乎被你们拖累,即使被你们拖累了,我也依然能活得很好。
那时候,她明明手上什么筹码也没有,明明人生已经经历过可能的最高处,开始走下坡路,却依然毫无理由地相信,未来会更好。
那个时候,她愿意给出他们要的所有东西,不过是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可以对那些东西毫不在意。
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一个,那些毫无理由的骄傲,没能让她更高明一些,反而让她送了命。
还好,上天垂怜,她居然有了这样的机缘,到了另一个世界,过着另一种生活。
曾经的她求而不得的生活,曾经的她,从未来得及做过的事,如今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补全。
次日她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帘关着,棉被在身上纠缠着围绕着,柔软的触感里,有现世的温柔。
她深吸了一口气,确认了空气里的沁人心脾,昨夜的梦,在五感的冲击下,迅速变得混沌起来,她很快便记不清具体的东西,只隐约记得,内容似乎不太让人舒服。
可现实分明又让人如此安心。
她下了地,踢着拖鞋,拉开了卧室的门。
空气里有温热的食物香味,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她目光顺着那方向飘往厨房,正好与听到响动探出头查看的简宁对视了一下。
“醒了?”
顾雨抬手揉了揉鼻子,点点头,走过去抱住了他。
从他的环抱里离开,她转身进了卫生间,伸手拧开水龙头,拿杯子接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一边,然后开始认真挤牙膏。
她慢慢从初醒的迟钝里清醒过来,带着温度的水在脸上过了一遍,而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把头发捏起,随意用了一个抓夹盘在脑后,然后拉开旁边的门,走了出去。
温热的早餐已上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勾引着她肚子里的馋虫,也勾引着她对未来的思绪。
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如今近在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