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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珠子在始宇细长的双眼里打转,他倔强抬头凝望着二楼始终没有动静,却亮着灯的房间,眼里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悔恨与愧疚。
她到底还是不肯理他么?
“施唯一!我是始宇,我来想你请罪来了!”
“你出来啊!你出来,你狠狠的惩罚我好不好?你出来杀了我都行,你别不理我啊!”
“你出来看我一眼会死是不是!”
任他如何喊、如何呼唤,紧闭的施家大门依旧紧闭着,亮着灯的也还亮着,就是没有人从里面出来,没有人理他。始宇的背脊骨一点点地坍塌,他整个人跪在滂沱雷雨中,眼里的绝望,看着就让人难受。
幽居跟程清璇放心不下始宇,两人料到他或许回来施家,也打车追了过来,赶到施家的时候,正巧看到始宇一个人跪在漫天雷雨中,他嘴里反复念叨着恕罪、对不起这些话。
两人走过去,也抬头望向别墅里面,施家别墅灯亮着,施唯一不出来,心里肯定是怨他的。只是因为今天下午撞见他跟吕子妗接吻这事就怨恨他至此,她若是知道了当年那件事,始宇就是罪魁祸首,施唯一会不会一怒之下真的杀了始宇?
程清璇抿着唇,暗想,这真是孽缘啊!
“始宇,起来吧,明天再来吧,说不定唯一已经睡下了。”幽居蹲下想要将始宇拉起来,这一看,才发现始宇竟然在哭。
男人的眼泪,像是一把刀插在幽居跟程清璇心尖,令他二人也心酸。很多年以后,幽居远远看着在机场里,身穿军装,抱着施唯一跟儿子,眼里再次闪烁着泪光,却笑得那么欣慰满足的男人,不禁想起多年前青年跪在雨夜里落下的悔恨泪水,顿时感慨万千。
男人这一辈子,只会为一个女人落泪。
而年轻时为施唯一洒下的泪,是始宇给未来幸福之路铺的钻石。
程清璇担忧看着始宇,觉得在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始宇的脸色看着有些红,天下这么大雨肯定不是热的,绝对是病了。幽居也看出始宇的不对劲来,他将手背靠在始宇的额头,面色顿时变了。“发高烧了。”
果然!
“小宇子,我们去医院,你这样不行!”程清璇推了推始宇的肩膀,只用了一根手指。
却没想到,程清璇手指刚推了推始宇肩膀,始宇的身子就顺着她用力的方向一偏,跟一只柔软的病猫一样,整个人倒在厚厚的积水里。
“小宇子!”
程清璇跟幽居同时大变脸色。
“你去打车,我来背他!”
“好。”
程清璇撑着伞跑去打车,幽居弯下腰将浑身湿透的始宇背在后背,快步跑出别墅外。
将始宇送到距离最近的中医院,两人提心吊胆着,望着病床上的少年,满眼担忧。
“他看起来很疲惫,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过了吧?”医生将红外线温度计从始宇耳朵里拿出来,一看,脸色也有些沉。“都四十度了。”
程清璇瞄了眼温度计,心也有些沉。
这人是疯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今晚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生病才怪。
“要给他做个血常规跟支原体检查,你们先去收费处缴费。”医生开了单,幽居这才拿着单子去缴费。抽了血,两人呆在医院里陪着高烧意识昏迷的始宇,都没了睡意。
幽居看了眼身侧睡意惺忪的程清璇,跑去租了张家属病床上来。他将床挨着始宇的病床打开,将程清璇摁在床上,“小羽,你睡会儿吧,明天还要上班。”
程清璇眯眼看他,“你呢?”
“我守着,放心,你安心睡。”青年墨色的眸里,有让人心安的神色。程清璇一只手勾着幽居的手指,闭着眼睛睡觉,也不肯松开他。
幽居望着朋友与爱人,努力保持清醒,一整晚都没有闭眼。
明森私人医院。
时隔五年,施唯一又一次坐在这家医院的走廊上,上一次在这里,她等到的母亲已死,父亲昏迷不醒的噩耗。这一次,父亲又一次进了急诊室,而结果,谁也不敢肯定。
急诊室内,医生动作熟练取出施景云体内的三颗子弹,在给施景云缝合伤口的时候,男人的体温越来越凉,令医生有一种在解剖尸体的错觉。
“林医生,病人已经彻底死绝了,这…这不是做无用功吗?”护士站在一旁,穿着无菌服,戴着帽子跟口罩,手里拿着纱布,望着手术床上早已苍白了脸色的施景云。她伸手摸了摸施景云的肌肤,越来越寒冷了。
想起方才病人家属将病人送来医院时,那可怖的脸色,护士就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医生沉静的一双眼望着施景云的伤口,手起手落,针线将伤口完美缝合。
“病人家属情绪不稳定,那保镖说了,咱们给家属演一场戏就好,让她接受这个结果。”
护士长叹一口气,“年纪轻轻就没了爸爸,那姑娘也是可怜。”
见惯了生老病死,林医生仍然替施唯一感到惋惜。五年前,也是他替施景云取的子弹,当年那一枪将男人的半个肺都打碎了,他本就时日不多,死亡不过是加快了脚步而已。
手术室内,林医生沉默地进行着一场毫无必要的手术。
手术室外,阿纲焦躁不安,他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包被压得皱皱巴巴的香烟盒。
抽了支香烟出来,阿纲刚想点燃,又想到这是医院,又止住了。
施唯一看着自己的手,那细长的柔荑轻轻颤着,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安来。阿纲顺着灯光望过去,光照下,施唯一的俏脸雪白雪白的,那往日里总是樱红可口的唇儿,今儿也泛着白。
贝齿咬着下唇瓣,施唯一眼睫毛颤了又颤,满眼都是无助跟绝望。
临近五点,手术室的门才打开。
护士推着施景云走出来,施唯一第一时间迎上去,先是看向医生。绿色的眼里,装满了期待跟忐忑。林医生摘下口罩,望着施唯一那张憔悴的脸蛋,缓缓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每一年,他们都要对家属说无数次对不起三字,却没有一次,这般令林安难受过。因为施唯一的那双眼,在听到这话时,陡然间失去所有亮彩。亲眼看到一个人从充满期待,转为死气沉沉,林安心里也不好受。林安摇摇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阿纲他们远远看着,心揪得发酸。
施唯一掀开施景云身上的白布,望着浑身是血的爸爸,死死咬着惨白色的下唇,神色怆然。阿纲走过来,再次对着施景云的尸体弯下腰,“四爷,您走好,小姐放心交给我们吧!”
其他保卫也跟着走过来,同时弯下腰,深深鞠躬。
“四爷,走好!”
一群身上沾满血水与雨水的汉子对着那具再也不会站起来的遗体鞠躬,久久没有直起腰。
施唯一的手握住铁病床,骨节全部凸起来,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颤着唇,施唯一磕磕碰碰喊出一声:“爸…”她突然双膝跪地,靠在施景云床边,低低的呜咽。
这次,她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阿纲他们听着小姐的哭声在急诊室外的长廊上飘远、扩散,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敢打破这份怆然。
这一夜的雷雨很大,折断了青年的傲气,劈开所有谜团,也带走了施唯一唯一的亲人。
…
捧着施景云的骨灰盒子前往陵园,坐在车内,施唯一情绪异外的很平静。阿纲不知道施唯一是真的接受了这份事实,还是心理早已万念俱灭。
施唯一目光从骨灰盒上移开,望向不远处的陵园,突然问:“爸爸跟狼会之间到底有什么怨恨?”
阿纲嘴里有些苦涩。
怨恨?
“小姐你知道的,四爷的父亲是个毒瘾者,母亲是曾经B市王家的千金小姐,后来王家败落,王小姐被人口贩子卖到Z市来,被四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花三十万块买了。你爷爷很爱你的奶奶,但他是个毒瘾者,毒瘾是戒不掉的。有一次小姐的爷爷吸毒过量,用家里的菜刀,将正怀有二胎的妻子活生生砍死了。”
“尸体被砍成了六部分。双腿、双手、头颅跟身体分开…”阿纲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四爷的父亲是当着四爷的面做的这一切,那时候,四爷才六岁。四爷的父亲还差点杀了四爷,亏得四爷跑得快,逃掉了。后来四爷将自己的父亲举报了,警察找到四爷被分尸的母亲,最终他的父亲被判死刑。从六岁开始,四爷就成了孤儿,住进了孤儿院。”
阿纲陈述的口气无比沉重,童年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会给孩子带来巨大的阴影,四爷的童年经历了这种事,才导致他对吸毒贩毒的,以及人口贩卖组织深恶痛绝。
这些事,施景云从未跟施唯一讲过。听完,施唯一心里抽痛了一下,原来她的爸爸有这样悲惨的童年。
“所以,狼会是一个贩毒跟贩卖人口的组织?”
阿纲摇头,“这么说不准确,狼会什么都干,杀人放火、贩毒、买卖人口、各种你能想到的损事,他们都干。”
“为何警察没有捣毁了他们?”
“马龙这人很狡猾,做事不留痕迹,警察局一直盯着他们,却始终没有抓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
陵园到了。
一群人站成两排,施唯一亲自将施景云下葬,全程都很平静。
阿纲看着施唯一的背影,认识到,只一个晚上,小姐就成长大了。
…
施唯一回到家,门外停着好几辆警车。
她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拿着一叠资料,站在别墅花园旁的警官。“施小姐,我们是警察,有些事想问你,还望你配合,如实回答。”
男警官走过来,掏出警察证,面无表情看着施唯一。施唯一点头,自顾走到沙发上坐下来,阿纲担心她,全程都站在她的身后。四爷走了,以后,他们唯施唯一的命令是从。
“昨晚我们接到报案,有人称云塔山附近发生了枪击案,我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凶手很狡猾,现场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虽没有找到尸体,但却有大量血迹。而且,还有两辆没来得及销毁的车辆。”
“施小姐,我们听闻尊父于今日清晨在明森私人医院去世,我们怀疑尊父的死跟昨晚的枪杀案有关。”
警官将资料最上层印着两辆轿车的复印件递到施唯一面前,施唯一瞟了一眼,照片上的车子正是施景云出行常开的。
施景云做事小心谨慎,虽然经营的是些违法生意,但手段干净,警察一般是查不出问题的。这次在枪击案现场出现施景云的车子,加上现场有大量的血迹,施唯一就算想要替父亲申辩,也没有说服力。
施唯一面色沉静跟警官对望着,眼神十分平静,竟让警官产生一种自己猜测出错的错觉。
“施小姐,任何案件,一旦涉及到枪杀,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警官锐利的眼神,刺得施唯一眼睛痛。
施唯一微微合上眼,问:“直白说,你们想怎么样?”
她的问话,倒是搞得警官一愣。
好个沉得住气,临危不惧的小丫头!
阿纲意识到这样查下去迟早会出问题,便往施唯一身旁站的更近些,护犊子一般,说:“是狼会那群崽子伏击的我们四爷,我们四爷死了,兄弟也死了十二人!这笔账,你们警察不帮我们去找狼会讨公道,倒是先找起我们受害者来了!”
那警官被阿纲这话搞得脸色有些阴沉,他们早去找过马龙了,那个人手段太狠,三言两语就将一切推干净了,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这位先生,你先别动怒。就算在昨晚那场枪杀案中,你们是无辜者。可昨晚B市也发生了一起群体斗殴案,据目击者称,两帮人马都持有枪支。其中一拨人中的领头人,就有施景云先生。”
“在中国,任何人非法持有枪支都是犯法的!”警官面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扔下一叠资料,说:“这是这些年间发生的,跟你们凌云会相关的凶杀案!这之中每一起案例性质都十分恶劣,一旦追究起来,你们这满屋子的人都逃不了干系!”
阿纲瞪着警官,哼了句:“够速度啊,我们四爷刚走,你们就来清人了。”
失去了主心骨,现在的凌云会就是一盘散沙。想要击垮凌云会,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警方自然也是看准了时间,第一时间上门来问罪,将他们这群伸手不干净的不法分子一网打尽了,既给自己立功,又是为民除害。
一举两得!好算计!
警官被阿纲那气势给镇住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他睨着阿纲刚阳的脸,一字一句抖出一串串罪责,“你叫阿纲是吧?去年B市火云KTV纵火案就是你干的吧,还有,前年临海J城码头发现了一具面部被毁,四肢指纹被毁的尸体案,也是你干的吧!还有前几年,高速桥上大货车爆炸案,你也是背后主事人吧?”
那警官将阿纲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全部说了出来,阿刚听着,背后都冒了汗。他以为自己做的干净利落,不会被警察发觉,没想到还是被揪出来了。
施唯一双手环着胸,心里也是慌乱的。
她到底还年幼,今日,怕是保不住这些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人了。
警官见阿纲面色变了,神色顿时变得更加严厉起来,他早就看这些不法分子不爽很久了,这次终于逮到了机会,必定得狠狠出一口恶气。“是不是以为我们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哼!若不是你们四爷施展法子摆平这些事,你们这些人早蹲监狱去了!”
阿纲浑身一凛,头一次乱了阵脚。屋内其他手脚不干净的人此刻也慌了神,只有施唯一,始终表情淡淡。
警官多看了一眼施唯一,心里藏不住惊讶。“施小姐,还得请你配合一下,我得把你身边这些人带去警察局一趟,如果能证明他们是清白的,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证明,那么,我们只能秉公办事,将他们送去监狱了。”
施唯一抿着唇看身前的茶水,她知道,警官说的这些话不假。就阿纲所犯的那些事,足够他吃一辈子牢饭了。这些人,或许罪过滔天,但他们为施景云兢兢敬业做了一辈子,她做得对眼睁睁看着他们进监狱吗?
。
警官带走了阿纲跟其他一群保镖,偌大的别墅里,竟只剩下施唯一跟管家以及几个佣人。
施唯一叹了口气,拿出支票,将管家跟佣人的工资全部结清了,上楼去洗了澡。
她得把自己收拾好,还有一场谈判等着她。
…
抬头望着警察局大门,施唯一深呼吸一口气,走进警察局内。
年轻的女警官见到施唯一进来,第一时间抬起头,关心地问:“你好,是要立案吗?”
施唯一看了圈警察局,却说:“我要见你们局长。”面色微变,女警官多看了眼施唯一,婉言拒绝:“局长现在不在,你有案情可以跟我们说。”
“我的事,必须当面跟他说。”
女警官有些为难,局长哪是那么好见的。其他几个在班的警官走过来,问了句:“你有什么事想跟局长说?”
施唯一依旧很冷静,只答了一句:“我是施景云的女儿。”
闻言,几个警官全都变了态度。
…
站在局长办公室内,施唯一看着才四十多岁,精神盎然的刘局,直接说明自己的来由,“我来,不是为他们求情的,也不是为我父亲开脱的。”
刘连金有些惊讶,他看着小小年纪,却丝毫不畏惧自己的小丫头,问她:“那你来做什么?”施唯一坐到刘连金对面的椅子上,她碧绿的眸直视着刘局的眼睛,说:
“我来跟你做个交易。”
刘局眸子一眯,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仔仔细细看施唯一的脸蛋,见她不像是在说谎,刘局不由得严肃起来。“说说,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想做省厅厅长位置很久了,我的这个交易,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刘局微微往后仰,脑袋靠在椅子上,双手合拢,轻轻贴在小腹上,眯着眼认真审视面前的小丫头。他听她说完了所谓交易的内容,眸子里的轻视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的提议,如果达成了,的确能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
“那么,你又想拿什么好处?”
施唯一摘下眼镜,露出自己长刘海下的翡翠碧眸,说:“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坏人,我要你争取给他们减刑,等他们出来,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而且,我父亲名下所有涉法的产业,你们全部可以没收。”
“呵…小丫头,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那么刘局,这个交易,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刘连金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背,空气已是有些寂静。这个交易,是做,还是不做呢?
“小丫头,你父亲若看到你这么出色,会很欣慰的。”
施唯一眉梢一挑,“所以?”
“所以,这个交易,现在成立!”
昨晚的Z市下了雷雨,今日街道湿漉漉的,白色帆布鞋踩在湿地上,溅起污泥。施唯一拿着手机,走到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想了想,她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
将手机电池扣下来,又将内存卡损毁,施唯一将电话卡也一并折断,扔进湖水中。她看着荡漾起波纹的水面,心里颤了颤,就这么走吗?就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吗?
施唯一,你甘心吗?
心里有无数道声音在咆哮着,她不甘心!
施唯一突然转身奔跑起来,白色帆布鞋在湿地上奔跑,被染成泥水色。她跑到中医院门口,又一口气跑到吕子妗的病房前,手指搭在病房门把上,施唯一突然胆怯了。
就这样推门进去,要是又见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她该怎么办?
施唯一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心就像是被强行扯开一个口子,疼得承受不住。
他一定是嫌弃她不干净的吧,不然怎会嘴上说着不嫌弃她的过去,怀里却抱着他的初恋亲的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