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跟皇帝说好,我收拾好西北督军事行辕的武备军械,清点好各地固土军户,一应事体完毕之后,陛下你就召我回京好不好?
想是这么想的,话他不能说。
他只能窝在皇帝怀里乞怜,眼巴巴地看着,满脸纯良渴慕。
——陛下,别忘了我还在西北喝风呀。
谢茂被他这小狗样子逗得想笑,心里发软,差点想说,要不你陪朕去西河吧?
所幸他脑子还没有彻底抽过去,一样依依不舍地说:“朕还要在各处粮庄安置一番。朕已经下旨枢机处推举下一任西北督军事的人选,小衣,待朕回京,你回来替朕掌管羽林卫可好?”
衣飞石几次放话说要回京给皇帝守宫门,底下人多半都不相信。
开玩笑,你在西北就很可怕了,还想在皇帝卧榻之旁酣睡?还想攥着皇帝全家命门?
衣飞石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不确定的事从来不肯轻易放话。这一回却一反常态,几次向外界提及他要替皇帝“守宫门”的事,一是在底下人跟前表示,他和皇帝君臣信重没有任何猜忌,二则是他在提前一步替皇帝扛事。
皇帝跟羽林卫将军张姿不大对付,张姿又是太后心腹。
衣飞石总有几分摸到了皇帝的性子。
皇帝看上去简单粗暴,刚愎自用,其实,他很多事情上都选择了妥协。
治大国若烹小鲜,若没有绝对的把握,皇帝不会轻易出手。
但是,衣飞石也很清楚,皇帝的妥协都是暂时的。力量不足以泰山压顶时,皇帝会搁置争议笑脸迎人,粉饰得天下太平。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但凡前衅犹在,泰山瞬间就会掉下来。
换句话说,张姿就是皇帝迟早要搬开的一块石头。要搬这块石头,皇帝与太后必然要起冲突。
理智告诉衣飞石,他不该掺合这件事。
他的身份太敏感,他如果能从西北安安稳稳地退下来,最好就是不再掌兵,领个闲差,诸事不管,太太平平地混过下半辈子。
可是,他不甘心。
皇帝描绘的盛世画卷之中,若没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活着还有何用?!
他要向皇帝证明,他有价值,他仍旧堪用。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愿意为陛下冲锋陷阵,充作马前之卒!只要陛下愿意用臣,臣不恤声名,不惜此身。
——羽林卫是我向皇帝讨的,不痛快就冲着我来。
他用骄兵蛮横的姿态,提前一步消弭了皇帝与太后的冲突。太后再有多少不痛快,天下也只会议论挟功自傲的衣飞石,不会议论是皇帝忘恩负义轻怠了负有扶立之功的太后。
这也是他在灭陈改制之后,第一次对皇帝进行的试探:回京之后,我仍掌军,可否放心我?
谢茂一开始也是打哈哈,开玩笑,好啊,卿来替朕守宫门吧,朕天天给卿炖大骨汤,若是拿着了耗子,朕另外有赏。逗得衣飞石嗷嗷张嘴就咬。
今天是皇帝第一次明确地答应,你回来,羽林卫就是你的了。
你回来,京城仍有你的位置,朝廷仍有你的位置,朕的身边,仍有你堂堂正正的一个位置。
衣飞石可怜巴巴的眼神瞬间绽出一缕惊喜的光华,搂着皇帝脖子的双手不住晃悠:“好,好!臣谢陛下,臣跪候陛下宣召!”
太平五年三月末,谢茂车驾离开天从镇,衣飞石领兵送行八百里,于口子山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