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站在屋门口,与李三郎说着话。
李信忽然扭头,看到了院门口安静看着他的闻蝉。他顿了一下,对目光转过去的李三郎说,“……就是这样。你到时候等我的消息,消息传过来,你就尽快动身,别管这边的事了。”
李晔还在犹豫。他觉得战功都是李信的,李信要在事后分他一碗羹,他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李信虽然重义气,肯放手,但他也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如果海寇之祸平定的话,朝廷会如何嘉赏么?李晔思索着二哥到底在算着什么,他还想推辞一番,慢慢试探二哥的真正意图……结果舞阳翁主来了,李信的心思明显飞到闻蝉那里去了。
李信看一眼李晔:还不走?不要这么没眼力劲儿。
李晔:……
二郎重色轻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晔见惯不惯。以前是闻蝉,现在还是闻蝉。过了这么久,一直只有这么一个人。想到自己曾找回来的那个跟闻蝉相似的女孩儿,想到自己还心中抱有侥幸心态不舍得把那个女孩儿送走……看眼现在李信的态度,李三郎觉得没希望了,还是送走人吧。
没有女郎能动摇舞阳翁主在自己二哥心中的地位。
李晔自然也不行。
他带着一腔没有琢磨透李信心思的疑问,无奈地告了别,给舞阳翁主让出了位置。
李信面对李三郎时脸色平淡,跟李三郎说话时没有多少感情流露。随着他越长越大,随着他吸收的经验越来越多,李信跟众人交流时,已经越来越多的没有表情了。只有他表情淡漠,只有他摆出阴狠的一面,那些年长一些的人才会不那么看轻他的年龄,才会稍微认真地听他说话。李信厌烦一群人倚老卖老,他强调无数遍的事总有人犯。终归到底,不过是看他年少,看他好欺负罢了。
李信基本改去了少时做混混时的那一身混蛋脾气,不再这不服那也不服。他在成长的路上,越来越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气,学会去倾听,学会去吸取教训。同时他也学会了不让人看出他在想什么,他越是显得高深莫测、越是面无表情,别人越会忌惮他。
不过少年郎君的一脸漠寒,在面对闻蝉时,就消失殆尽了。
他前一刻对李三郎言语淡淡,下一刻看到闻蝉时,就笑着对她招手。他脸上,重新有了意气风发的影子,“知知,过来。”
闻蝉随他进屋,看屋外仆从们依然在收拾东西。李信不太熟练地倒茶给她喝,她喝了一口。
凉茶。
闻蝉:“……”
李信尴尬:“嗳,我不常在这里,忘了茶都凉了。我重新给你烹一壶?”
他在逗着她说话,闻蝉却没有那个心情了。她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也不想去问他会不会烹茶,她乌黑的眼睛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我能去雷泽看你么?”
李信答:“明天天亮就走。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我尽量每场战事空闲的时候,回来看你。你最好不要去雷泽,我怕你碰到意外,怕我临时护不住你,也怕你过去,让我分心。”
闻蝉看他半天:“……好。”
她这么乖,李信又开始心里不好受了。
他没有遇到过向他撒娇的不懂事娘子,他在遇到闻蝉、在发现闻蝉不喜欢后,就没有流连过花柳之地。但是军营中都有军ji,大都是罪人之女发配过去的。别的娘子恃宠而骄,往往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李信看了不少,他想过闻蝉那样对待自己,觉得很烦;但她太乖的话,他还是觉得烦。
李信:“你……”
闻蝉撅起嘴,“你还说教我练武呢,你连我学了什么都没看完。你都不知道我现在的水平是什么样。结果你就要走了,表哥,你真讨厌……”
李信笑了。
他起身过来,蹲在她面前,与坐在榻上的女郎仰视。他吩咐她道,“好好练武,我有时间回来,你练给我看。我不是送了你大鹰吗?你让它来跟我传信,这样比较快。就是每份竹筒你少写点字,别压坏了大鹰。”
闻蝉:“……”
压坏了大鹰……
好像她有多少悄悄话想跟他说似的,他脸可真大!
闻蝉哼道:“你别压坏了大鹰才对!”
李信又细细叮嘱她很多事,闻蝉撇着嘴看他。她面上作不屑状,然而眼睛会说话,她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对他十分舍不得,对他十分依恋。李信苦恼:这样不行啊。
知知这般想着他,她一个人待在会稽,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虽然她性子胆小,很少闯祸。但是李信实在不舍得让闻蝉太过牵挂自己……他做点什么,好让她不要总那么想着自己呢?毕竟想得越多,她越容易伤怀。
闻蝉心中正在琢磨:我要做一个大度的人。做一个支持表哥的人。我要让他看看我长大了,我不再小女儿情长,拿不起放不下的……
她始终对当年李信对她“黏黏糊糊”的评价耿耿于怀。
李信忽然抬头,看她笑,“知知,你真好看。”
闻蝉:“……?”
她头皮发麻,警惕地身子后倾。李信笑起来这么的轻.佻,眼皮上撩,跟桃花在往她这里飞似的。他勾人的笑容,闻蝉虽觉得他莫名其妙,可心跳又控制不住地加速。
李信一脸正经道:“知知,你这么好看。我好想睡你啊。”
闻蝉:“……!”
猛地跳起来。
她受到很大惊吓般,推翻了前方案木,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流氓气的少年郎君。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他一脸正经、眸色漆黑,那种吸魂夺魄般的幽黑目光……闻蝉转身,扶门而逃。
身后传来少年郎君忍俊不禁的哈哈哈大笑声。
李信这一剂料,确实下得挺狠的。事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下得太狠了。因为第二日他出城的时候,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得他那个常年一脸淡泊的父亲都托人来问他怎么还不出发,李信都没有等到闻蝉的只言片语。
她自己不来也罢了,也不派侍女给他送点儿什么。
李信摸摸怀中抱了多少年的司南佩,一脸心酸地上了马。他心想他真是吓坏她了吧,恐怕一段时间内,闻蝉对他都要绕路走了。但同时,他心中又有失落感。
他连表达下自己的真实意愿,都能吓到闻蝉。
他只是小小的试探下,就试探出了她的胆小……李信抚摸下巴:他是不是该庆幸那天亲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没有真正把自己的性子全露出来呢?不然恐怕那时候就惊着知知了。
李信叹气:我喜欢的娘子啊,她那么不经吓,恐怕根本承受不住我强烈的欲.望。我的追妻路漫漫,我何时才能打消她心中的防备,抱得美人归呢?
很快,李信就没有心思再去想闻蝉了。他们这边快马加鞭到了雷泽,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就投入了战场中。海寇分为两面夹击,李信回来的已经晚了,雷泽的水军们几乎要顶不住了。然而李信手下的那些兵并不是朝廷招募的正规兵,杂七杂八的不知道李二郎怎么凑出来的。造成的结果,就是那帮人只听李二郎的吩咐。然而李二郎人还在会稽,雷泽官员们每天都想骂街!
在他们不知道把李二郎骂了多少遍的时候,李二郎可算是来了。
李信进军营,便承受雷泽校尉的一通大骂。校尉拍着桌案,唾沫喷到少年郎君的脸上:“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延误军机?!我直接让人把你拖出去斩了都是应该的!你……”
李二郎漠着脸,擦去被溅了一脸的唾沫。
众位雷泽官员打着官腔,拉那位脾气火爆的校尉。他们格外害怕李二郎和校尉吵起来,毕竟会稽只是前来协助他们的,朝廷那边都还在含糊着应付。校尉一顿发火,把李家得罪了,李二郎抽兵走了那可就糟了……
没看李二郎脸色难看么!
大家跟李信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谁不知道李信那副唯我独尊的狂性子呢?惹火了这个人,掀桌走人都是轻的!
谁料他们这般惶恐,李信深吸口气后,却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跟校尉对喷。他淡声,“这次是我的错,我下去后就领军棍。但是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而是海寇接下来的战怎么打。我昨晚做了图,让大家来参详一下……”
他让卫士去军营外搬回来一车竹简。
校尉意外:“你赶路还绘制了图?”语气已经没之前那么冲了。
李信说:“我预料我来晚了,耽误了时机。海寇必然趁此机会,从东西两边走。你们看……”
雷泽之地海寇之祸的爆发,在这场指挥后,达到真正水深火热。接下来的两场大战,是朝廷与海寇最大的冲击战。两方军力最多都只愿出这么多,都在衡量利弊。拿下这场战争,雷泽之危可解。李信要的军功也有了。
拿不下,就是雷泽陷落,被海寇侵占的结果。而他们都知道,即使到了这个结果,朝廷也不会管的。
在战事准备前夕,被李家几个暗藏祸心的郎君安排进来的罗木,偷偷摸摸地与自己带来的几个同伴碰了头。大家小声交流,“李信正是最不能分心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了他,向李家几位郎君请功?!”
几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