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还有内阁其他两个阁老……有可能,难怪今天礼部出事,他们三人都退说这是老夫执掌礼部事的旧帐,躲了。
其实这三人早已经看出,这事其实就是针对天子的清丈皇产新政。
我们这个万岁爷啊,别的都好说,惟独钱袋子是他的逆鳞,谁碰谁完蛋。
这个时候,徐阶突然想起多日前周楠登门求援,说起他清丈李伟庄园一事,请他帮忙锁厅避祸一事。
当时,他觉得这是超堂中有人要针对裕王府。这事的水实在太浑,轻易不能涉足,就反悔了,决定镇之以精。
想不到自己想要冷眼旁观,但事情还是找到他头上。一个应对不妥,老夫的政治生命就要结束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好好查一查这事。如此,怎会弄到如今这般被动。
徐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摘下进德冠放于地上。
抬起头,面上已满是滚热的老泪:“老臣如何能够让君父背负如此恶名,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只要能够澄清陛下英明于万一,臣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嘉靖突然一脸的尖刻:“怎么,阁老要撂挑子?事情闹这么大,想袖手不管?宗室的事尚未了解,你却要请辞?”
前头的事情还没说清楚,你就要辞官,传出去,想得美。
徐阶摇头,甩下几滴泪水,又拿起先前嘉靖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的那份朱聪浸所写的陈情书,高声道万岁你看这奉国将军的陈情书。”徐阶心中发狠:赌了!
他一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读起来:“……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得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
“……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于是市,有佣做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理。虽为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述……”
“臣朱聪浸家有余财,有朝廷俸禄,尚有衣食。然天下百万宗室,如臣者几稀?试想三代之后,臣之子孙也当如此困窘,哪又是何等之惨剧?每每念及此情此景,臣锥心刻顾,夜不能寐……”
“宗室生计已然如此凄惨,天家颜面荡然无存,沈、李二贼侵夺臣等产业,残害宗室,倒行逆施,我等迟早成为路边饿殍。所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已只能冒死上书,请陛下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到徐阶所念的这段文字,嘉靖大惊,猛地走上去,一把抓过陈情书,细细地读起来。
读完,他厉声喝道:“此情可真?”
徐阶:“自然是真/”
“我不是问你。”嘉靖目光落到黄锦面上。
黄锦黯然无语。
嘉靖惊天动地地叫起来:“怎么可能这样,朝廷每年不都有俸禄发给宗人吗?这么多银子,难道都被人贪墨了?徐阶,你曾经掌管礼部,你来给朕说清楚了。”
他瞬间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堂堂皇族宗亲都穷得给人当雇农,上街讨口,这不是笑话吗?
别人看了,又会怎么想?
即便是普通一族的族长,看到族人生活困苦,都有照顾的责任,况且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叫百姓看了,又会怎么看他这个天子?
看着皇帝恶狠狠的眼神,徐阶小声道:“就拿山西代王府来说。洪武年只一人,年俸一万石。到去年,已到一千八百五十人之巨,年俸八十七万石。这还只是代王一个藩,如今天下宗室人口已达百万之巨。去年地方解送到京城的粮食有四百万石,而应该发放的宗室俸禄就需八百五十三万石之巨,国家财政已难以支撑,只能不断拖欠,子吃卯粮维持。”
徐阶这人虽然没有担待,但能够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干才。特别是在理财上很有一手,他和严嵩乃是明朝少有的技术官僚。
这些数字都是装在他心中的,随口就能说出来。
“万岁,你想,百万宗室人口,八百万石俸禄。平摊下来,每人每年才八石粮食。以每人每日吃两斤米来算,八石也只够食用半年。况且,这八石俸禄并不是均摊到人头。比如朱聪浸每年就有六百石,上头的藩王拿得更多。扣下来没有爵位的宗室子弟,一年头到估计也没有几个。陛下要说下面的大臣贪墨,却是冤枉。”
徐阁老板着手指给嘉靖皇帝做起了小学生应用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