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虚掩的门,那姑娘扑在江左易的肩膀上,没什么想要推开的意思。
“我已经答应你会走得远远的,我知道你最不喜欢不懂事的女人……”祝丹妮哭得梨花带雨,委屈流成海。我虽然看得有那么点不自在,但也明白不该上去再打扰了。
祝丹妮又没什么错,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但被他赶得跟个三孙子似的,还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惊心动魄。是谁谁不委屈啊?
而且这个冷血无情男人连句像样的安慰也给不了人家了,除了甩一张卡出来压压惊外——
后来他看我进来了,也没再多说什么。目光从我的脸上直接掉到蛋糕上,唉,真是条好伺候的狗啊。
“回家么?”他问我。
“我…..”我把蛋糕端给他,想在已经过了凌晨,整整一天折腾下来,他同我一样滴水未进,这会儿也饿了。
靠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快朵颐着,就好像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不觉得奇怪。
后来我说,我今晚陪叶瑾凉去老别墅。收拾一下沈心珮的东西。
“恩,应该的。”他停下了手里的叉子,把盘子随意放在座位上。
他去旁边自动贩卖机里打下来一罐咖啡,而我也不知道还该跟他说点什么。于是一边起身表示要走,一边没话找话地絮叨了两句——
说你看祝小姐的事弄得多乌龙啊。都是我太不理智了,害得人家跟着受委屈。你帮我好好跟她道个歉,改日我请她吃饭。
“你知道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江左易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挺尴尬的,说哦,可你不是一直都……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么?
可是他突然就骤起了眉头,就好像被没有关紧的窗户顺了一道凛冽的风割就!
“舒岚,你要是做了什么决定就直说,不用急着往我身上打标签。”
我:“……”
“我先回去等你。”他一手拎起外套搭在肩膀上,另一手把咖啡罐狠狠砸出了一个三分篮弧度——稳稳落尽墙角的垃圾箱。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等你到……天亮。”
“江左易!我会回去的!”我跑到大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莫名地突然就想哭了,这一襟风雪却凝固了我的泪。
跟着叶瑾凉的车回到叶家老别墅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凌晨一点半了。
上一次我走进这个门的时候,沈心珮抱着我的女儿要把她送人领养。
这一次我再踏进这个门的时候,她却为了救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这个家。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干燥剂香气,S市的冬天特别阴冷,我记得,她有点风湿。
沙发后面有个大大的旅行箱,护照和机票被放在随身贵重的手提袋里,静静落在茶几上。
明天一早的飞机,承载一个女人对晚年安享的最后一点向往。将带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启向大洋彼岸。
此时我跪坐在地板上,拉开沈心珮的行李箱。最上面的一层羊绒衫里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个玻璃相框……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么。”叶瑾凉伸手搭着我的肩膀,坐过身来。
我说我当然记得。那年夏天,我爸突然告诉我说他娶莫巧棋,于是我当晚就偷跑了出来。从后面院子踩着空调机箱爬进你的房间,说要你带我去私奔。后来妈说,这里就是我家,是我娘家……
我一直哭,趴在她怀里说爸爸不要我了,我要有后妈了。
于是你爸爸过来,拿着相机,说让我来跟你们一起拍张全家福。拍了全家福,我就是叶家的女儿了。
我轻轻摩挲着照片表面的玻璃框,十二岁的我留着非常清纯的黑长直,却包裹不住骨子里又硬又臭的脾气。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外面雷电交加。我隔着窗玻璃看到落汤鸡一样的你。
当时就在想,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有那么狼狈那么伤心的时候。”
叶瑾凉从我手里拿回相框,轻轻按在崭新的茶几上。
这茶几很新,明镜的玻璃台四周是古色古香的雕花,还散发着淡淡的竹炭气息。
而之前的那一个,在几个月前……被叶瑾凉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一脚踹在我心窝里撞得粉碎了。
我仰起脸,柔和的吊灯把光揉进我脱水的瞳孔。我说不要紧的,我早就不疼了。
叶瑾凉背过身去,说他去找妈妈的照片,电脑里应该有那种端庄的证件照。而让我帮进卧室去帮她选衣服。
无声无息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就像同床异梦的夫妻,一个翻电脑,一个理衣柜。彼此不用多一句言语,但一直知道对方在。
我给沈心珮挑了件蓝丝绒的旗袍。是她四十岁生日时,我和叶瑾凉用第一个暑假打工赚来的钱孝敬她的。
可惜没过两年她就有点发福了。这旗袍摆着好看,却再也上不了身。她一直说可惜,嚷嚷着减肥。十七岁的我就像个古灵精怪的坏丫头,躺在她腿上揶揄着——没关系,吃完这这餐再减肥。
我把衣服包好,推开房门的时候叶瑾凉正好过来。
塞给他,我说明天送去葬仪社吧,那边的化妆师会想办法给妈一个体面的。
“其实我也猜到了你会选这件......”
我说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电话联系吧。
“舒岚。”叶瑾凉拦在楼梯口,大有不把他推翻下去就别想离开的意思。
我站在他眼前,不卑不亢地对峙着。然后重重地咬了咬口吻,我说江左易还在等我。
“你看看这个房子,看看这里的一切!”叶瑾凉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推进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
我太熟悉这里了,这是叶瑾凉少年时的卧室。我来过无数次,大多爬窗不走门。
如今这里已经快被杂物堆满了,但那张陈旧的课桌还在,瘪气的篮球滚在墙角,墙上挂着的飞镖盘已经褪去了好几层颜色。
叶瑾凉走到柜子后面,用力推开那扇已经快要生锈的老式台窗。
风雪呼一下就进来了,将我凌乱的发梢吹出舞动。
我的脸生疼,泪水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舒岚,你哭了?”叶瑾凉捧起我的脸,拇指沾湿我晶莹的泪。尘埃扑面,一笔一划的记忆仿佛瞬间涌上了斑驳的墙。
“你哭了……”他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失控地收紧我咯咯作响的胸骨:“你哭了……你还记得是不是?
舒岚,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对么…...我们还能再重新开始的!
原谅我,舒岚,我谁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叶子!
我们离开S市,我们去留学的国家,卖掉所有的股份,离开公司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叶子看病,看不看得好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叶瑾凉,以前,我最喜欢呆在你的房间里。”我轻轻推着他的肩膀,捧正他的脸:“因为我总觉得,无论你长到多大,只要再回到这里,就会变成无助无辜又无耻的孩童模样。
像现在……一样。”
他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
“我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每一天都劝自己少爱你一点的准备。并不是因为自己在时刻期盼着看到你后悔时的嘴脸来拿捏作态。
瑾凉,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怨恨过你,又谈什么原谅?”
我说我当然记得这里的一切,记得我们之间曾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切画面,都在这座旧影院里循环上演。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注入了回忆的灵魂。
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
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依然可以看得心潮澎湃泪眼婆娑。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对少男少女,他们未来有了怎样的一种结局。
“我真正在意的,不是你叶瑾凉上了舒颜的床。而是你明明只是想要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来报复我,却在短短几个月里,真的把路走成了陌路。
我恨你从未相信过我的忠贞,怨你看不清我妹妹叵测的心胸,更笑你愚蠢地使尽伤害我的手段,转身再陪着我一起疼。
可是叶瑾凉,爱不该是这样的。
这世上的任何一种爱情,都不该是这样的。”
我说我今天转身甩下的,不仅是你叶瑾凉这个人,还有我前半生攒下的,那些一文不值的爱情。
“所以舒岚,你在告诉我,你已经……不爱我了对么?”
我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们之前这么多年的感情。
只不过,我的爱情悄悄长大了。
大到你再也承担不起,再也伤害不起的程度,我们就已经不再合适了。
“我不相信!”他冲我吼:“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理智地爱上别的男人!”
“我也不相信!”我决堤着泪水同样冲他吼:“我也不相信离开了你叶瑾凉,我还能一个人这么撑下去!
可事实就是事实,你可以,我也可以。就像被人用刀硬生生砍断根茎的并蒂莲,我们很快就要学着把创口贴到养分上去疗伤止血。”
叶瑾凉扑上来抱我,我推不开。他就势来吻我,我拼了命地拒绝。
他把我压在楼梯上,扳着我的肩牢牢制住。一手去扯我的高腰裙,撕不开就去撕厚丝袜。
我不再挣扎,也不去看他。沉静的面容上挂着鄙夷的笑容,偶尔眨一眨眼睛,无声无息地抗议。
叶瑾凉停下了动作,崩溃地抱着我哭。他哭着吻我,求我看看他。
后来我给了他一滴泪水,轻轻滑过眼角。
他贪婪地扑过去,悉数咽下。
再后来,他抱着我睡着了。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蜷得像个虫。
我抱了床被子给他盖上,他在梦里抽搐着,胡乱抓住我的衣角,说什么都不放。
已经快四点了,窗外的雪却没有一点要停的痕迹。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就好像时刻提醒着我,白昼要来了…..
撕下一片衣襟,我从叶瑾凉的身上跨了过去。
他惊醒了,几乎是滚着爬着追我追下楼梯。
我张开双臂打开大门,汩汩的北风灌入寒天冻地的客厅,好像要把这里洗礼出一整个天翻地覆。
“舒岚你去哪!你别走!我求你别走!!!”
我已经听不清身后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歇斯底里,我只知道,我答应过那个人,会在天亮之前……回去。
“风雪这么大,你叫不到车!舒岚我求求你,别走!”
转过头,我眼前的叶瑾凉已经在飞旋的鹅毛大雪中越来越渺茫了。
“叶瑾凉!我爱上别人了!我张开双手,贴着唇角大喊:“我爱上江左易了!在我以为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时间里,在我以为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执着里。
是他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去争取,还有什么更值得尝试!
只有他能告诉我,绝望在什么时候可以从冰点里慢慢回暖。只有他明白,这世上的一切执着在生死面前都是矫情。也只有他会尊重,让我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女人!
叶瑾凉,我、不、爱、你、了!”
我的声音划破万籁天际,在白雪素裹的静谧里拉开一条凶残的荡气回肠。
我踩着及踝的雪深,一步步艰难地往大道上跑。
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煎熬,因为我发现……我想要见到江左易的心情就像这些迫不及待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白雪。逍遥不过须臾,归土终成花泥。
“你准备跑到哪里去?”当我冲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准备见车就拦之际。才看清身边那站得像个电线杆子似的——哦,原来是个人。
“江……”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怎么会……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漆黑的冬衣外套上尽是雪花雕琢的痕迹。眉眼,薄唇,鬓角,仿佛成就了一副冻硬的雕塑,越发棱角分明。
他说:“只要你的最终决定,是走出那扇门。
那么我与你之间剩下的每一寸距离,都不需要你再这么辛苦地向我奔跑而来。
我不喜欢等你回家,所以来接你回家。”
“江左易!”我撞进他怀里,泪水顷刻就划开了他胸前冰封的纽扣。
我攥着他的腰,哭着说我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只要一分开,就以为再也不会重逢的心情,你懂么!
此时的江左易,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呼吸侵犯着我的敏感。眼神就像完全不认识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他一手捏住我的腰,另一手猛地拽开了车门!直接将我压进了车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