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坤差点不顾危险地放开方向盘,为肖小少爷的厚脸皮鼓掌,而季冕已经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片刻后看着屏幕念道,“东城区鼎泰路新和嘉苑。”
喂喂喂,你念我家的地址干什么?生平头一次耍无赖的肖嘉树觉得尴尬极了,也挫败极了,却无法阻止方坤把车开到新和嘉苑门口。这是京都有名的富人区,里面全是别墅,安保措施很严格,外来车辆根本进不去。当然,方坤也不想开进去。他回头看了看面色漆黑的肖小少爷,催促道,“到家了,快回去吧。”
车子静静停在门口,保安走了出来,似乎想要盘问,肖嘉树这才不情不愿地拉开车门。
送走这位小祖宗,方坤、李佳儿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季冕则缓缓松开紧皱的眉心。
这条信息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何毅很快发现女生原来是自己的校友,由于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常常被男生欺负。女生感激他救了自己,每天做好便当塞进他的书桌,一来二去,同学之间就开始流传有关于两人的风言风语。何毅对此并不在乎,他是个非常专注、非常坚毅的人,从不被外物所动。但他绝想不到,在救下女生的四十天后,他会被警察从教室带走,罪名是强.奸,而女生肚子里的胎儿就是证据。
他没做过亏心事,自是不认,但他的父亲却决定私了,并给了女生一百万精神损失费。何毅虽然没坐牢,罪名却落实了,家人嫌他丢脸,很快将他送到了美国,之后便是那场惨烈的车祸……
刚重逢没几天的朋友,从此便天人永隔,叫肖嘉树如何能够接受?他记得自己发疯一样跑进事故现场,发疯一样抱住好友的尸体号啕大哭。他从来就不相信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知道自己的好友一定是被冤枉的。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没错。他发现好友出车祸之前在打电话,并录了音,一道带着金属质地的女声冷笑道,“何毅,谁让你救我?我当初根本没被人占便宜,我们喝多了,在一起玩儿呢!要不是你,我那天晚上不知道过得多开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给那些王八蛋打电话,他们一个都不敢认,我爸妈一定要我说出来,不然就打死我,我有什么办法……我认识的人里你最蠢,也最有钱,我不找你找谁?那晚你扶我回酒店房间的监控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你恨我?哈哈哈哈,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你妈一定要我把肚子留到四个月大,方便以后验DNA,好证明你的清白,是你爸说服你妈让我打胎,还给了我一百万让我们全家搬走,不要被你妈找到……他知道你没强.奸.我,但他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你自己亲爸都想整死你,你还跑来骂我是罪魁祸首,何毅,你真可怜……”
谈话到这里便结束了,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何毅受不了刺激,心神失守之下误踩油门,狠狠撞在桥墩上……他好不容易找到李佳儿的联系方式,本想激她说出实话并录音,然后交给对自己大失所望的父亲,却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他是清白的……
肖嘉树把录音复制下来,不眠不休地听了一晚上,眼泪都快流干了。他不明白某些人为什么能坏到那种程度,可以对救助自己的好心人下手,甚至于残害自己的血脉。
当何毅的亲人来美国办理丧事时,他偷偷把录音发给了何母,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好友瞑目,哪料何母竟心脏.病发,昏倒过去,人还没醒就被送进了一家疗养院,说是得了抑郁症。从那以后,何母便消失了,只留下何毅的坟墓孤零零地留在异国的土地上,甚至没能迁回祖国落叶归根。
又过几年,肖嘉树才通过母亲的人脉打听到何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他在那边早就有了家室,二儿子只比何毅小几个月……
知道得越多,肖嘉树就越是不甘心。这些年他总想找到李佳儿,让她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看见她利用受害者的身份博取周围人的同情;看见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的新时代女性,他觉得恶心极了,也愤怒极了。
但他的教养不允许他用过激的手段报复女性,所以只是阻断了李佳儿的前途,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与此同时,他也不想翻出那些不堪的往事,让死去的好友受到外人评判。他生前问心无愧,死后也应该获得永恒的宁静。
这件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一首摇滚终于结束,换成了舒缓的鼓点,肖嘉树才压下满心戾气,慢慢站起来。但他刚踏出一步,嗓音疲惫的男歌手便开始吟唱,歌词既沧桑又悲凉,一瞬间激起了很多回忆,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坏的在渐渐褪色,只留下好的永远珍藏在心底。两个小男孩手拉手一起上学;躲在高高的大树上,你一句我一句地畅想未来;高个子的男孩每天都会骑自行车带矮个子男孩回家,不小心摔跤的时候,他会把小男孩抱进怀里,轻轻抚摸他脑后的黑发……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男歌手还在悠悠吟唱,肖嘉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缩在墙角,头埋入双膝,哭得像个孩子,哭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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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坤发现季冕一直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不由问道,“是不是头疼了?我叫医生来看看?”
“不,不是。”季冕摆手否认。
又过十分钟,季冕开始频频按揉太阳穴,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去楼梯间看看,我好像听见……”但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然后靠倒在枕头上,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你听见什么了?”方坤环顾四周,莫名道,“病房里很安静啊,你该不会耳鸣吧?”
“应该是耳鸣,不过现在好了。”季冕疲惫地摆手,也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很难看。
与此同时,稍后赶来的修长郁推开楼梯间的门,愕然道,“还真是小树啊。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修、修叔,嗝……”肖嘉树不想再哭了,却控制不住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打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修长郁吓了一跳,连忙掏出纸巾给人擦脸,沉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修叔叔帮你解决。”
“没、没事,我就是听歌听哭了。”肖嘉树连忙把耳机拿掉,胡乱擦了一通脸。他现在既狼狈又羞臊,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歌那么催泪?”修长郁原本还有些不信,拿起耳机一听,不由笑了,“原来是这首歌,难怪。”身为“也曾哭过的听众”之一,修长郁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把惨兮兮的小子带进公共洗手间打理仪容。
“都这么大了还躲在楼梯间里哭,幸亏是让我看见了,不然别人非得笑死。小树啊,你跟你妈年轻的时候真像,你妈遇见难事表面看上去很坚强很镇定,背地里却常常躲起来哭,有时候是天台,有时候是车里,被我发现了还死不肯承认……”想起往事,修长郁低低笑起来,眼里却满是酸涩。
“我妈也爱哭啊?”肖嘉树顿了顿,然后飞快改口,“不对,我干嘛要用也字,我才不爱哭。我今天是特殊情况。”
“好,你不爱哭。你跟你妈真像,都比较嘴硬。”修长郁忍俊不禁。
肖嘉树,“……”
洗完脸,眼睛却还有些红肿,肖嘉树不得不掏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才跟随修长郁去探望季冕。病房里来了几位访客,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大咖,正气氛和乐地说着什么。看见修长郁,他们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态度十分热情。肖嘉树嗓子都哭哑了,情绪也很低落,于是不想说话,更不想应酬,走到床边,默默冲季冕点头。
“你来了,坐。”季冕定定看他一眼。
“嗯。”肖嘉树挨着病床坐下,打开酷狗,循环播放刚才那首歌。这种行为近乎于自虐,让他又痛又悔,却没办法停下。如果不是他做事不谨慎,私自把视频发给何母,也不会害得她情绪崩溃。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内心却哭得像个孩子。有些事真的忘不了,也不能忘……
季冕轻轻按揉太阳穴,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嗓音说道,“想吃苹果吗?我帮你削一个?”
肖嘉树隔着墨镜看他,然后摆手,像石头一样僵硬的下半张脸令他看上去又酷又拽,欠扁极了。方坤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死小子。
季冕仿佛听不懂拒绝,依然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肖嘉树不得不接下,在一口一口认真啃苹果的过程中,心底的悲伤竟然不知不觉被冲淡了。他关掉酷狗,摘掉耳机,把光秃秃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然后坐回原位,继续隔着墨镜看季冕。这人好像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脑震荡,这便好。
“最近有什么打算?要是没事干就回公司?上次辞退你是我欠考虑,我向你道歉。”季冕沉默片刻后说道。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是我干涉了工作室的正常运作,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你眼瞎识人不清,那是智商问题,与对错无关。这样想着,肖嘉树便摇头拒绝了。
季冕,“……”
在此之前,罗章维并不看好肖嘉树。这样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能把凌峰跌宕起伏的短暂人生演绎出来吗?凌峰前期的开朗单纯,中期的痛苦挣扎,后期的悲哀绝望,每一段心路历程都是复杂无比又层层递进的,需要极其老辣的演技和十分丰富的生活经验才能把控。
而罗章维原本以为,肖嘉树顶多演好前期的凌峰,中、后期绝对会出现很多问题。他已经做好了跟肖嘉树死磕,甚至必要时重新换人的准备,却没料肖嘉树竟然表现得这么……不行,这段视频还得再看看!这样想着,罗章维把视频倒回去检查第三遍。
黄子晋看看异常沉默的众人,又看看还被季冕抱在怀里,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肖嘉树,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我说过,小树很有天赋。”
施廷衡叼在嘴里的烟早已掉在地上,好半晌才道,“没想到我真的看走眼了。你确定他以前从来没学过表演?”
黄子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然后回到保姆车烧热水,等会儿小树回来还得洗脸。
施廷衡踩灭地上的烟蒂,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啊,我还没老呢,就感觉自己快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