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吴氏背着一个大竹篓回来了。自那天王铁汉为了款待吴氏和郑半仙,当掉了“星宿乌金秤”,又将两只看家守院的白鹅也杀了,吴氏便心疼不已。可转一想,她这位表兄弟,本就是个看情义比命都重的人,十来年未见了,若不让他尽到一分情义,他定然不答应的。可这年馑之年,吃喝是大事,处处都有绸缪呀,于是,吴氏便背着竹篓,让王铁汉的一位徒弟领路,在乐州城北一带,挖野菜,掏草根,摘树叶,而后在井台上淘涮、拔涩、摘择干净,用以补菜。
吴氏听说刚才王铁汉又打算当宝剑,便数说起来,“贵楷,柴米油盐是小事,细水长流是大事,以后再不可这么大大豁豁……”她听了井水兑酒的想法,极力赞赏,“叫山是个好娃,人体面,心还细,闯江湖过日子,都成!将来,我一定给你寻个好媳妇儿,一般的闺女可不中,得顶好,顶顶好……”
陈叫山被说得低头默笑,一语难出,王铁汉便填话来说,“嫂子是实诚人啊!”
王铁汉的几位徒弟,从东屋搬出来两口大缸,打井水上来,内外洗刷干净,装入井水,而后抱着酒坛子,朝缸里“咕咚咕咚”地倒酒,再以大马勺,在缸中反复搅动。王铁汉走到缸前,舀起一勺,品喝一口,赞道,“嗯,还真是好喝,好喝得很哩!这酒,这滋味,让人痛快,让人舒服过瘾啊!”
盐拌野菜,井水兑酒,众人围聚一屋,吃吃喝喝,其乐无比!
大家正吃喝间,忽然闻听街上有人高喊“放粥了——”王铁汉的几位徒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站住!”王铁汉一声厉喝,“都干啥?今儿是给叫山兄弟摆酒呢,人都跑了,像什么话?一顿不吃就饿死啦?瞧你们那点骨气……”
几位徒弟被训得低下了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陈叫山忽然想到:卢家说今儿放粥会加米。便对王铁汉说,“大哥,让他们去吧!卢家不是说今儿放粥加米嘛,看看粥熬得稠不稠……”
过了一阵,几位徒弟端着几碗粥回来了,众人一看,果真是加了好多米,黏黏的,稠稠的,一个碗里插着的筷子,被粥糊固得牢牢的,不掉不倒。
看着这几碗稠粥,众人却都没有动筷子的念头,盯着碗,一言不发,屋内空气瞬间严肃了许多。
“叫山,你日后有何打算?”郑半仙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叫山抓着一个大海碗,咂了一口水酒,笑笑,“俺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啥打算,活着便好……”
郑半仙略一沉思,“以老夫之见,你此次怒杀恶犬,看似是祸,实则是福!古语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大灾之年,人心浮动,卢家每日放粥,救济满城灾民,灾民虽受救济,却难免心有抱怨,卢家人日久放粥,则难免心生吝啬,而有忧虑。至此时,两方形成一微妙对立:灾民希望卢家放粥加米,而卢家既想保住仁善之名,又惟愿能尽量节省下粮食,时日一久,恰如水火,难以相容……”
大家都听得仔仔细细,静待下文,郑半仙却喝下半碗酒,以袖子擦擦嘴巴,深吸一气,“两方水火不容,只差一个‘由头’,便会爆发冲突!而卢家的恶犬,便是这一由头:在卢家来讲,护家之犬代表他们之利益和尊严,不容侵犯;而在灾民眼里,恶犬咬人,便是卢家倚强凌弱,以富欺贫之外化,如一根钢针,将卢家仁善之脓包,瞬间挑破!你助危救难,怒杀恶犬,在灾民眼中,你是英雄,而在卢家人眼中,你是灾民之代表,对抗卢家盛威之代表。然而,卢家虽是憎恨于你,却知其中利害,不敢加害于你,是为维护仁善之名,以防激起民变。我们此次前去救你,号召灾民时,一呼百应,声势浩大,卢家人感觉应对棘手,硬不得,软不得,不敢深,不能浅……稍有处之不慎,便会酿成乱局,难以收场!而你的出现,将这一切巧然化解,如此一番,卢家明白了你的斤两轻重,宣布放粥加米,缓解冲突。而灾民一方,自是欢欣雀跃,愈发视你为英雄,稀粥变稠粥,全乃拜你所赐……”
说到这里,郑半仙索性站起身来,“自古英雄出乱世,风云际会正当时!来,叫山,我们喝一碗……”
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高高举碗!
陈叫山高喊一声:“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