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棠偏头去看那件大衣,剪裁得体的厚实呢料,触感温柔,她对它再熟悉不过了,怕是它的主人,对它都没有她这般着紧。可惜这份心思到头来,什么也不值。
她扯过一旁的手包,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钱递给李妈,微笑说:“这大衣不是我的,不敢擅自决定。这钱你拿去,回去走亲戚,也好多带点东西探望。”
李妈连忙推拒:“我们太太说了,工钱照旧从她那里支,不让我拿小姐一点半分的钱。”
“你这可和我生份了。你在傅太太那边做得出色,少不得要多拿些,辛苦跑来我这边,我却一毛不拔,不是要闹笑话了?”陈煜棠笑着把钱放进她口袋里,顺手接过大衣,抖了抖,“这不是工钱,不管傅太太那边怎么说,工钱我照样结给你。”
李妈谢过她,要去张罗午饭,她却将手包拿起:“不必麻烦了,我出去一趟,中午就在外面吃。”
李妈见她脸上神色有异,急忙说:“小姐等一等,我打电话叫魏师傅。”
陈煜棠摇头,也不多解释,开门就走。
她叫了辆黄包车,那脚夫上了年纪,一路走得很慢,等着送到了地方,比她预期晚了许多,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
可巧,这回贺冰瑞穿着一件素缎子兰花旗袍,正站在香道馆的门口,给那对红嘴相思雀换水。两只小东西恹恹地躲着她的手,远没有上次来得活泼。
陈煜棠走上前去,伸手逗了逗它们,贺冰瑞回头,看见是她,眼里一惊,脸上先是露出了恬淡的笑容:“怎么有空过来?”
陈煜棠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笑道:“上回本想请贺老师吃饭,可惜时候不对。今回巴巴地赶了过来,谁想到没算好时间,也错过了饭点。不晓得贺老师愿不愿意赏光,和我喝杯下午茶?”
贺冰瑞抿起嘴:“哪里话,你过来一趟,该我请你才是。街角有一家咖啡馆,离这里不太远,蛋糕做得很好吃,我们去那吧。”
“没有人上课的话,不如带小兰一起吧?那丫头伶俐得叫人喜欢。”陈煜棠往香道馆里看去,发现门是关上的,“怎么今天没有营业吗?”
“是,我也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想起这对小鸟没有人照料,赶忙给它们喂了水。”贺冰瑞顿了顿,才说,“小兰这些时候课业重一些,就不在我这里做工了。”
陈煜棠的厂子里也经常有辞工不做的工人,当下了然点头:“那你一个人要辛苦些了,尽快找个帮手才好。”
贺冰瑞点头,轻轻携了她的手臂,和她一起往街角走去。
隔了好远,就见着这家露天咖啡厅,虽然是工作日,店里店外还是熙熙攘攘的。侍者认得贺冰瑞,将两人招呼进店里去,有些歉意:“没有位置了,贺小姐不介意和这位先生一桌吧?”
贺冰瑞娇怯笑了笑:“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要问问朋友的意思……”
“唐明轩?”陈煜棠见着桌边的人,已经诧异地开口打了招呼。
唐明轩抬头,合起报纸,愣了愣站起身,笑说:“煜棠,你要是想来这里喝下午茶,尽管和我说就是,分两下子跑过来算什么?”他看了眼一旁的贺冰瑞,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两位请坐。”
贺冰瑞并不善于交际,因而看见唐明轩和陈煜棠相识,有些怔怔的,陈煜棠拉她坐下,同她介绍了一番,她才略略朝唐明轩笑了一下。
叫的三份蛋糕很快上来,蛋糕上面的牵丝玫瑰裱花精致,陈煜棠不是很喜欢甜食,尝了一口就没怎么再动。唐明轩更是没有动,一上来看见贺冰瑞喜欢,就将自己那份推到她面前:“你们结伴来这里,不是单单为了吃蛋糕吧?”
陈煜棠顿了顿,笑说:“好不容易得了空子,我和贺老师出来闲逛也不可以吗?”
唐明轩笑起来,连连认同:“可以可以,不过我以为陈老板不是这样肯轻易打发时间的。你既然叫了她贺老师,想必是有事情想请教她吧?”
贺冰瑞放下小匙子,看了陈煜棠一眼。她本就是气质沉静的古典美人,这一瞥里悠悠荡开的情愫,纵使陈煜棠是女子也觉得心旷神怡。她被唐明轩揭穿,只好顺势说:“的确如此,我想请贺老师帮我相看木料。”
唐明轩有心帮她,当即说:“这有什么难处?香道馆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相看木料恐怕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应该先和贺老师说好,再约她出来,这般却是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了,就不怕贺老师生气么?”
陈煜棠连忙笑:“是我考虑不周,贺老师如果不喜欢,我在这里给贺老师赔不是了。”
贺冰瑞却不说话,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唐明轩一眼。后者眉眼里都是开玩笑时的兴味,甚至还带了一点殷殷期盼。她垂下眼眸,开口:“陈小姐,我倒是很想帮你的。”
她这么一说,陈煜棠便晓得事情不成,略略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强求,只争取道:“木料自然是我来准备,贺老师帮我看一眼用得用不得就是,如果要计算误工费,也只管告诉我,我会给贺老师满意的补偿……”
“陈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
陈煜棠疑惑更深,笑了笑:“是我俗气了,但我好奇心重,贺老师能不能告诉我愿意?”
贺冰瑞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的组训。自从四艺堂解散之后,我爷爷为了保护自家的技艺,严令我为旁人相看料子。”她脸上微微红了,羞赧补充,“我给许绘相看做灯笼的料子,是因为我和他从小有婚约,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我和他未必真的会结为连理,但那婚约是我爷爷定下的,我帮他的忙,也算不上是帮旁人。”
她这理由算下来是有些牵强了,但也难以较真地去挑她的毛病——她话里话外,无外乎就是说陈煜棠和她关系并不紧密,不该开这样的口。
陈煜棠有些尴尬,犹豫了良久,也不晓得如何再硬着头皮去挽回。唐明轩亦是朝着她摇头,她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