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澜走到床旁,低低唤了一声:“李嬷嬷。”
垂眼看去,那个有着阴沉眸子的老人就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脸泛红光,记忆中高大结实的身体,如今瘦成了一把干柴,只比竹竿大不了多少,躺在被子里,几乎看不到人。
李嬷嬷原本闭着眼,听见声音猛就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一丝生气。
姜氏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她一时没有认出安若澜来,怔了怔才抬起手。哑声道:“六小姐?”
安若澜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来,颔首:“是我。”
“六小姐……”李嬷嬷又唤了一声,抬起干枯的手,眼角渗出泪来,但她已经没有多少眼泪,只一会,眼角就干了。
安若澜顿了顿。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就尽管说吧。”
倒不是对李嬷嬷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怜悯。
李嬷嬷已经流不出眼泪。只红着眼,哑声道:“老婆子自知做错了很多事,不敢再有什么要求,奴婢只是想……”
“李嬷嬷。你别这样说,你伺候了母亲大半辈子。一直尽心尽力,你的忠心,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不然母亲也不会在听到你病重的消息后悲伤过度病倒在床了,若非如此,母亲早就来看你了。”
安若娴打断李嬷嬷的话。按了按眼角,口气情真意切。
安若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今早去给祖母请安时。她还见过她的生母,如今的五婶一面,那气色红润的样子肯定不像是病了。就是出门前,她也并未听说五婶身体有任何不适。
安若娴是在撒谎。
眸色微沉,愈发觉得安若娴突然出现在田庄这件事并不简单。
要知道这是孟国府名下的产业,除了孟家人,就只有五婶知道这里,她还是因为孟国府派了车夫送她,才能赶到这里。
安若娴能轻易找到这里,毫无疑问是五婶寻了人替她指路,只是她为何要对李嬷嬷这个将死之人撒谎,这是否跟李嬷嬷心中提到的事有关?
种种猜疑闪过心头,安若澜静观其变。
李嬷嬷缓慢地转动眼珠,深深望了安若娴一眼,又望向安若澜,她艰难地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奴婢以前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六小姐,希望六小姐不要记恨奴婢,不然奴婢走都走不安稳。”
“您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安若澜双唇紧抿,显然不信只是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没有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安若娴不断朝着李嬷嬷使眼色。
李嬷嬷缓缓闭上眼,枯瘦的五指抓紧被角,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在安若澜进门前,安若娴跟她说的那番话。
“母亲一直记挂着嬷嬷,只是祖母不让母亲来看望你。”
“听说嬷嬷病重,母亲当场就昏了过去。”
“母亲哭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若不是父亲拦着,她定要跑来看你,我不忍母亲病中跋涉,是以才替母亲过来看望你。”
“嬷嬷,你别怪母亲,当年也是祖母逼她,她才不得已将你赶出侯府的,你要知道,若是不这样做,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一字字一句句,都饱含关怀深情,可尽管言辞恳切,她还是听得出真假,她还记得当年无意间看到的,夫人眼底的厌恶。
其实一看六小姐的神色,她就已经很清楚,一切都是谎言,但那又如何?不管夫人对她如何狠心,她都不忍心让夫人难过。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原本下定决心,将当年的一切告诉六小姐,好问心无愧地走,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再次将那个让她不得安心的秘密藏在心底,带进坟墓。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全身的力气好似在方才用尽了一般,李嬷嬷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挣扎着,哆嗦着双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句颤抖不已的话,“六小姐,奴婢对不起您,您不要怪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您……”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她两眼一翻,手重重落在了被褥上。
死不瞑目。
安若澜怔愣住,安若娴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没有坏了母亲的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两位小姐快外面请,当心过了坏气,污了眼睛。”姜氏合着手念叨两声,忙拉着安若澜与安若娴退出了李嬷嬷的屋子。
姜氏叫了粗使婆子来给李嬷嬷收敛尸身,安若澜坐在堂屋里,听着屋外轰鸣的雷声,哗啦的雨声,看着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仆妇,半天回不过神来。
安若娴挤出几滴眼泪,轻声道:“澜姐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就信了李嬷嬷的话,别再与母亲置气了,都四年了,当初母亲也不是有意要出继您的……”
“闭嘴。”不待她说完,安若澜冷冷吐出两个字。
安若娴一噎,默默闭了嘴。
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天空,安若澜目光幽深。
李嬷嬷在信中所说的,那个深藏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