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郭扑闭着眼睛舀了点水给木守礼喂去。
木守礼躺着的地方正好位于天窗下面,有一小块苍白的天光从上而下,落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接着这到光,郭扑看到自己手中的水可疑地发黄,还有些淡淡的臭气。
木守礼喝了一口水,精神恢复了许多,这才将他去毛纪那里的经过同郭扑说了。
原来,那木守礼大年初一那天心急火燎地跑到毛纪那里去。
毛记最近半年虽然已经没有正德年间的风光,可好歹也是内阁辅臣,大年初一,府上自然是热闹非常,地方大员们的炭火敬流水一样送来,官员们的轿子将毛府外的那条胡同都塞满了。
其实,毛纪最近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他上半年时在夺嫡之争中是站在江华王那边的,按理新君登基之后,他本应该被拿下来才是。可怪就怪在,嘉靖皇帝竟然不追究他的任何责任,反将不少政务交给他毛相办理,表面上显得非常信任。
当初毛纪也是心中不解,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他同自己的门生平秋里谈过一次。平秋天里的一句话如波开云雾见青天,使得毛纪恍然大悟,不禁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这平秋里的才智已经将他这个老师比下去了。
平秋里的那句话是:“恩师,你想想,今上得位,乃是在与青州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虽有遗诏,可宣布这分遗诏的却是孙淡,而孙淡则是今上龙潜时的旧臣。因此,坊间传言,皇帝陛下是因为篡改了武宗皇帝的诏书这才得继大统的,得位本就不正。也因为如此,当今朝中对皇帝的皇考问题议论纷纷,翌日君臣之间必将有一次激烈冲突。皇帝为了表明他得位极正,必然不会让别人提起江华王的事情,因为他才不会动恩师呢。一动,反显得他心虚。恩师你就放心吧。大礼议只要一开启,您老人家什么也别说,就在旁边看热闹。将来皇帝拿下杨廷和,你未必就不能顶替他上位。”
“我做首辅,不可能吧,陛下疑我极甚……”毛纪心中有些乱。
“有什么不可能。”平秋里哈哈一笑:“恩师,如今的趋势你还没看清楚吗,皇帝他是要加强皇权,乾纲独断。内阁有什么人,他才不放在心上呢。他要处理政务,直接让司礼监的人帮他办了就是,还需要内阁做什么?”
毛纪这才哈哈大笑,抚须长笑:“老夫也没想过其他,只想能够保持晚节,在阁臣位上体面荣休就是了。杨阁老他们纠着皇考问题不放,我才不参合呢。可是,老夫该怎么让陛下知道我这个心意呢?”
平秋里:“老师有这么心思,学生就放心了。要想让陛下知道你的心思,有时间趁过年的时候,你去找一下孙静远。”
毛纪大笑:“好主意,找到孙静远,也就是找到皇帝陛下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得了。”
……
因此,当木守礼找到毛记,愤恨地将房山一事说出来,并请毛相出面去同毕云说情的时候,毛纪面色大变,心中对木守礼更是痛恨到了极点:老夫现在好不容易保全了性命和权位,正想在内阁位置上呆几年光荣退休,你这木守礼什么人不去惹,反去招那孙淡,孙淡肯定将这笔帐记到老夫头上,到时候,他和毕云只要在皇帝面前提一提当初江华王的事情,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夫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遇到这么一个学生,难道我还欠了他的。
想到这里,毛纪又气有急,一拍桌就骂开了:“孙淡在房山清丈土地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不但不协助,反从旁掣肘。老夫也听人说了,你在房山这几年,伙同房山劣绅欺压百姓。别人见你是我门生,不好管,老夫却不能不管。你这个房山县丞也不用做了,我会给吏部说一声,免了你的官职。老夫怎么碰到你这么个愚蠢的学生,今日,你我师生的情谊算是尽了。你走吧!毕云那里我本也有办法,可看你如此昏庸,老夫也没兴致保你。自求好运吧。”
木守礼这才意识自己被毛相赶出了师门,在明朝,读书人之中最重师生关系,被老师赶出师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通常被赶出师门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可以想象,一旦自己被赶了出去,今后不但用不上毛相的关系,也会被世人所不齿。
他一声大哭,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模糊:“老师啊老师,你怎么能够这样啊!”
两个毛纪的侍者走过来,将他从毛府架出去往大街上一扔了事。
……
听木守礼满面血泪将这件事说完,郭扑还是不知道孙淡的身份,心中大为失望,将手中的瓦片放下,嫌恶地走到一边,再不肯看木守礼一眼。
眼前这个只剩一口气的木守礼不但被免职,还被革了功名,又被毛纪赶出师门。这样的人毫无利用价值,比外面的狗都不如。这样的人郭扑是一眼也不想看了。
想到自己好歹有郭府的关系,虽然没有了功名,可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可是接下了几天,郭扑这才发现,自己的运气并不比木守礼好多少。
这里面的东西实在太贵了,一碗干净水一两银子,一包金疮药十两,一碗没有和进去沙子的白米饭二两……